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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丨21世纪经济报道（ID：jjbd21）
作 者丨施诗,实习生王梓涵
编 辑丨陈庆梅
“我们并不想发动这场战争，但我们会取得胜利。这次军事行动的代号为‘持久自由行动’。”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在2001年10月7日对阿富汗的宣战演讲时表示，“他们（塔利班）将为此付出代价。”
小布什一语成谶。这场阿富汗战争延续了二十年，最终在“9.11”事件二十周年前夕，以塔利班入主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美方人员仓皇撤离而告终。
当地时间8月16日，美国总统拜登在针对美国撤军的讲话中强调，“不会重复我们过去犯过的错误。在一场不符合美国国家利益的冲突中无限期地停留和战斗，在外国的内战中加倍努力，试图通过美国军队无休止的军事部署来重建一个国家是错误的”。
兜兜转转二十年，阿富汗又再度回归起点，这无疑证明了美国政府在阿富汗战略上的失败。纽约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James Nolt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显而易见，美国从未明确地表达可以完成哪些任务。二十年后又回到原点。习惯使用军事手段解决政治问题，就像警察去解决社会问题一样，优先权被扭曲。”
伴随着塔利班重新掌权，拜登在美国国内的民意支持率创下其上任后新低。专家认为，这主要源于拜登在内政、外交两大领域政绩寥寥。
8月16日，从阿富汗撤离的英国籍公民和双国籍人员在喀布尔登上一架军用飞机。
图/新华社
漫长的战争迎来终点
拜登在演讲中表示，美国军队“在另一个国家的内战中无休止地战斗，造成人员伤亡，遭受致命的伤害，使家庭因悲伤和损失而破碎”不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虽然美国结束战争令阿富汗“面临困难和混乱”，但拜登强调不会把这个责任推给下一任总统，因此要结束这场战争。
回望这场长达二十年、经历了四任美国总统的战争，美国及阿富汗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美国布朗大学的Costs of War研究项目显示，超过2400名美军人员在阿富汗战争中死亡，军费支出已超过2.26万亿美元。此外，美国政府耗巨资以支持阿富汗前政府。据统计，从2002年到2021年，美国共拨款883亿美元用于装备、训练和维持阿富汗政府安全部队，军事开支占2002年以来为阿富汗重建拨款总额的62％。
这场战争也令阿富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相关数据显示，这场战争导致10多万阿富汗平民伤亡、400万阿富汗人流离失所、270万阿富汗人逃往海外，其中很多都是妇女儿童。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王勇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美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的更多，因为无论是在阻止塔利班当政、或是在反恐和掌控阿富汗这几方面，美国都遭受了失败。从经济和国际影响层面而言，美国也都承受了巨大损失。
这场最开始美国官方表示旨在“复仇”的战争，在奥巴马任期内驻阿美军一度达到10万人的规模。2009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为打破僵局，决定增兵对塔利班进行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并于2011年击毙本·拉登。随后，奥巴马表示将逐步从阿富汗撤军，把维持阿富汗治安的任务转交给阿富汗军队。但由于阿富汗军队作战能力不足及阿富汗局势复杂性等因素，美国在撤军速度问题上一直摇摆不定，美军也未能实现奥巴马任期内结束阿富汗战争的目标。
随着特朗普于2017年初就任美国总统，美国在阿富汗的战略重心有所变化。他在任期内开启了与塔利班的和平谈判并加速美军撤出阿富汗。2020年2月29日，美国与塔利班在卡塔尔多哈签署和平协议，希望结束近19年之久的阿富汗战争。在协议签署前，美国和阿富汗政府在一份联合声明中称，如果塔利班遵守和平协议，美国及其盟国将在14个月内，即2021年5月1日前全部撤离阿富汗。2021年4月14日，拜登宣布驻阿富汗美军将于今年9月11日前撤出，同一天，北约也表示，计划在今年5月1日前开始从阿富汗撤军。
随着美军逐步撤军，塔利班迅速填补了其空缺。此前五角大楼曾预计，阿富汗前政府在喀布尔至少能坚守三个月。但在上述发言结束后不到一周，塔利班以摧枯拉朽之势重夺喀布尔。
伴随着美国大使馆上空焚烧文件的黑烟、转移人员的“支奴干”直升机和涌向机场试图离开阿富汗的人潮，此前拜登坚持不会在喀布尔重演“西贡时刻”的承诺正式破产。
中国社科院香港中国学术研究院研究部主任吕祥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美国撤军是阿富汗民族主义势力的一个巨大胜利。“他们熬了20年，最终熬走美国人。”
对于美军仓皇撤退及阿富汗政府军的溃败，王勇表示，相对于依赖美军的阿富汗国防安全部队，塔利班在宗教信仰及组织上更具优势。美军撤退导致阿政府军丧失了战斗意志，这也导致了其与塔利班在作战中大面积投降或溃败。
前美国驻阿富汗大使Michael McKinley撰文指出，美国犯下了显著错误，高估了阿富汗前政府军队的作战能力。尽管阿富汗国防安全部队在美军支持下其装备水平理论上优于塔利班，但是美国对阿富汗国防安全部队能力的高估自2011年驻阿美军激增结束后一直存在，美国防部多年来的报告一直鼓吹阿富汗国防部队的作战能力，直到近年来才隐约暗示部队中存在的吃空饷及逃兵问题。
吕祥也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从各种画面来看，此次阿富汗全国范围内没有发生像样的战斗，而塔利班也不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武器也非常落后，最终塔利班依旧能够取得胜利。“我觉得这一方面是阿富汗民族主义的胜利，另外一方面是美国的溃败。这也证明美国是一个有能力赢得各种战役、但没有能力赢得战争的国家。”
败走“帝国坟场”美国赢得了什么？
一直以来，阿富汗因曾多次在漫长的消耗战中击败英国和前苏联等大国，被称为“帝国坟场”。历史再度重演，当今世界第一大国美国亦未能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阿富汗。
多位国际关系专家认为，阿富汗“溃败”与美国本身有关。McKinley表示，尽管美国“在消灭该国的基地组织和减少美国恐怖袭击的威胁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我们在打击叛乱、阿富汗政治和‘国家建设’方面的做法却失败了。我们低估了塔利班的韧性。我们误读了该地区的地缘政治现实。”
王勇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尽管长期驻阿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但持续20年的漫长战争是美国国家安全政策的惯性使然。美国跨越全球的对外政策及反恐目标导致其未能及时调整在阿富汗方面的部署。与此同时，美国国内的“军工复合体”也对这场漫长的战争有着很大的影响。
美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在1961年首创了“军工复合体”一词，意图警告公众美国军事工业、军队及政府联合通过发动与公共利益相悖的战争或军事行动以谋求暴利。此前曾有外媒爆料驻阿美军的严重贪腐行为。
王勇指出，军工复合体在美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这阻碍了美国尽早实现撤军目标，直到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才形成共识并不断削减驻阿美军数量。
回首这场持续20年的战争，对于美国而言，是一场无法否认的失败。吕祥对记者解释称，2001年美国开始攻打阿富汗的时候，全世界还有一种默契，即不反对美国采取这种行动，因为当时的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实际上是一个无政府状态，而且极端主义在整个国家范围内不断发酵。“所以美国当时攻击阿富汗，至少没有受到世界的广泛批评。但是，美国在之后确实没有显示出他们的政治能力。”
据吕祥对阿富汗的长期观察，从2001年至今，除了一个所谓的民选政府之外，美国没有给阿富汗带来任何实质性的进步。而民选政府基本上也就是沿着阿富汗大环路的主要城市建立了所谓的军事统治，对于广袤的郊区和农村地区都没有实质性的统治。
McKinley指出，美国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试图强加给阿富汗西方民主模式，但其政治努力并未成功。二十年来阿富汗不但没能在美国影响下建立一个团结各政治力量的团结政府，投票参与政治选举的阿富汗人也从2015年的800万人跌至2019年的200万人。
“阿富汗的国家政治领导层从未就如何最好地打击塔利班达成一致。地区权力掮客与喀布尔之间，以及普什图人与少数民族塔吉克人、哈扎拉人和乌兹别克人之间存在紧张关系”，McKinley称。
同时，McKinley坦言，美国对阿富汗政府的干预是失败的。其针对政府人员乃至领导人的干涉破坏了阿富汗政府的独立性和合法性。美国在“国家建设”方面的野心导致了战略误判和失误。
尽管在美国看来，阿富汗在美国支持下建立了代议制政府等机构并给予了妇女儿童学习和受教育的权利，但McKinley认为，美国在应对阿富汗贪污腐败和人权侵害方面上是失败的。美国政府与贪污或侵犯人权的政治及军事人物合作，在阿富汗的禁毒计划彻底失败，同时在公共建设项目方面也裹足不前。
败走阿富汗已成定局，但对于美国的影响或远不止于此。王勇认为，美国没能阻止塔利班的攻势以及阿富汗亲美政权的崩溃，对其在同盟国之间的信誉会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美国应该说学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训，外来干涉和扶持（形成的）政权不能长久”。
8月17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外交部例行发布会上表示，无论是在伊拉克、叙利亚、还是阿富汗，我们看到美军所到之处，留下的都是动荡分裂、家破人亡，留下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美国的力量和作用是破坏，不是建设。
8月16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与美国务卿布林肯的电话中也强调，事实再次证明，把外来模式生搬硬套到历史文化及国情截然不同的国家水土不服，最终难以立足。一个政权没有人民支持是立不住的，用强权及军事手段解决问题只会使问题越来越多。这方面的教训值得认真反思。
吕祥对记者总结称，目前来回顾美国两场战争——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美国希望实现的政治目标好像都没有实现。“从大战略来说，他们是希望通过占领阿富汗和伊拉克（上个世纪早期就形成的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进而占领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以实现对整个欧亚大陆的进一步控制。不过，这个战略目标至今都没有实现。”
吕祥认为，“当前战争给美国留下的遗产是负的，不仅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而且让全世界的美国盟友们内心都开始对美国的领导力产生进一步的怀疑。”
王勇则对记者表示，现在很难说这场战争到底为美国赢得了什么，其发动战争的反恐目标，在当下恐怖主义蔓延的环境下，未来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同时这场战争也让美国在经济和政治上付出了巨大损失，所得甚少。
拜登竞选“杀手锏”失灵
随着美国败走阿富汗，拜登的支持率继续下滑。据RCP（RealClearPolitics）汇编的数据显示，8月7日至8月16日期间，拜登的支持率为49.4%，反对率为46.8%，净支持率为2.6%，创拜登上任近7个月来的最低水平。
吕祥对记者表示，从6月中旬开始，拜登的支持率就开始剧烈下滑，其中净支持率跌破10%。事实上，最高峰时拜登净支持率约为20%，前两周在5%左右。按照统计学而言，2.6%的净支持率实际上约等于0。“这一净值实际上是在误差范围内，也就说拜登的净支持率可以是正值也可以是负值。因此，从他执政开始，拜登的净支持率下降了17%。”
吕祥认为，拜登支持率下跌主要是受两方面影响，一方面是外交给他造成负面影响，一方面是内政没有明显的成果。
作为美国外交政策的“老兵”，拜登丰富的外交经验是他当选的一大法宝。然而，随着他在外交上屡屡失手，民意也呈下降趋势。
吕祥分析称，拜登支持率下跌正好和他的“外交高潮热”同步。6月起，拜登政府掀起了外交高潮。拜登的欧洲之行去了英国、又参加了北约会议，然后他的下属们又密集访问东南亚和东北亚。按照时间线来看，外交高潮和他的民意下跌是同步的，目前达到了最低点。
他指出，从欧洲之行开始，拜登的外交形象就逐渐破灭，“目前的美国总体来讲是处于一个孤立主义的气氛，但是拜登一再强调北约、菲律宾、日本等所谓的传统盟友，这没有给他加分。美国民众看中的是经济发展和疫情控制，目前看来都未完成，因此目前整个局面对民主党在中期选举的前景是非常危险的。”
当地时间8月10日，美国参议院通过了价值1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就业法案》(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and Jobs Act，以下简称《基础设施法案》)。这一举动被认为拜登数万亿美元的预算计划迈出第一步，但是其前景未卜，暂无法为拜登扳回一程。
吕祥向记者指出，上周参议院高票通过的基建计划没有实质性内容，前景存疑。“基建计划确实会新增5500亿美元的投资，但是资金来源并未说清楚，能够数出来的资金来源约1500亿美元，其他的一些来源都是想象的，比如对加密货币交易进行加税等。而且最后能不能立法还不得而知，众议院民主党的左派会不会支持这个法案也很难判断。我认为这个基建计划没有打动老百姓，并不足以提升拜登的支持率。”
此次败走阿富汗，拜登的一番言论也难以服众。他在演讲中“甩锅”阿富汗前政府。“阿富汗的政治领导人无法为人民的利益团结在一起，在缺少筹码时无法为国家的未来进行谈判。”
McKinley也表示，阿富汗前政府在号召力方面的失败是导致溃败的重要因素，在过去二十年来阿富汗政府未能赢得阿军士兵的效忠，大批士兵数月未能领到工资也得不到必要的装备物资，这导致在作战中有大量阿富汗国防安全部队不战而降。
不过，吕祥认为，拜登“甩锅”并不成功。阿富汗前政府是美国一手扶持起来的，2个月前两国总统仍有过面对面的密切交流，拜登对他们表示了高度的支持，甚至也表示了高度的信任。但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阿富汗政府迅速溃败，这令美国人感到不解。“从阿富汗撤军应该是符合民众的期望，但是他的撤军方式、实现方式令人感到疑惑。拜登政府对阿富汗前政府的充分信任、耗巨资训练阿富汗政府军也令人困惑。”
在吕祥看来，拜登已经把上任时的一首好牌挥霍完毕。“这副牌好像怎么打都是好牌，但是现在看来拜登岌岌可危。民主党在过去几年积攒的优势已经被拜登在半年的时间里挥霍掉，明年的民主党在中期选举会面临非常危险的局面。”
本期编辑 陈思 实习生 杨思雅
